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我打小在南城的老胡同里长大,那些青砖灰瓦的院子,屋檐下挂着的鸟笼,墙根下晒太阳的老头老太太,构成了我对童年最深的记忆。胡同里的故事多,家长里短、奇闻异事,像屋檐下的冰溜子,挂得长长短短,化了水就渗进青石板的缝里。其中一个故事,是我从后院的刘奶奶嘴里听来的,那时候她还硬朗,坐在藤椅上摇着蒲扇,讲起隔壁胡同张老头家的事,眼神里透着股子后怕,蒲扇摇得忽快忽慢,带起的风都带着凉意。
张老头全名张守义,是个鳏夫,老伴走得早,唯一的儿子在外地工作,一年到头也回不来几次。他就一个人守着那间祖传的老北房,屋子不大,光线总是有些昏暗,即便大白天,也得开着盏昏黄的白炽灯。张老头这辈子没什么大本事,就爱鼓捣些旧物,屋里堆得满满当当,从老式座钟到缺了口的瓷碗,最多的,是各式各样的旧被子。
据刘奶奶说,张老头屋里那张雕花的旧木床上,一年四季都摞着七八床被子。最上面的一床是蓝底白花的粗布被,边角磨得发亮,棉花都露出来了,看着就透着股子陈旧的霉味。再往下,有暗红缎面的,上面绣着缠枝莲,金线都发黑了;有驼色的驼毛被,毛茬子乱蓬蓬的,像是谁家老羊褪下来的毛;还有一床最不起眼的,灰扑扑的,看不出材质,摸上去冰凉梆硬,张老头说那是他爷爷传下来的“老物件”,轻易不让人碰。
“那被子啊,看着就邪性。”刘奶奶抿了口茶,声音压得低,“夏天那么热,他也不拆洗,就那么摞着,说是什么‘老规矩’,动了要坏风水。”
故事的开端,是从张老头的身体变化开始的。起初,只是觉得他越发沉默了,以前还爱搬个马扎坐在胡同口跟人唠两句,后来就总是缩在屋里,难得出来一次,也显得无精打采,脸色蜡黄,眼窝子深陷,像是被什么东西掏空了似的。有人问他是不是病了,他总是摆摆手,说老了,乏了。
真正让邻居们觉得不对劲的,是那年入秋后的一个雨夜。那天晚上雨下得特别大,跟瓢泼似的,胡同里的积水没了脚踝。张老头的儿子打电话回家,半天没人接,心里着急,就托邻居王大妈去看看。王大妈打着伞到了张老头家,敲了半天门没动静,心里咯噔一下,想着别是出了什么事,就壮着胆子从门缝往里瞅。
屋里没开灯,黑黢黢的,只有窗外偶尔划过的闪电,能照亮屋里一瞬间。就那么几秒钟的功夫,王大妈看见张老头坐在床沿上,背对着门口。按说有人敲门,他该回头看看,但他一动不动,就那么坐着。更让王大妈头皮发麻的是,借着闪电的光,她看见张老头身后的墙上,有个影子。
那影子不是张老头的。
它比张老头的人影大得多,形状也怪,像是一团被风吹乱的黑烟,没有固定的轮廓,边缘模糊不清,还在不停地摇曳、扭曲,就好像有什么东西在墙上跳舞。最诡异的是,那影子的“动作”和张老头本人完全不同步——张老头坐着不动,那影子却时而伸展,时而蜷缩,四肢(如果那能算四肢的话)像没有骨头一样软趴趴地晃荡,脑袋的位置更是一团模糊的暗影,看不出五官,只觉得有一股阴冷的“视线”似乎透过墙壁,扫在了王大妈的脸上。
“妈呀!”王大妈吓得差点把伞扔了,连滚带爬地跑回了家,躲在被窝里哆嗦了半宿。第二天一早,她就把这事跟胡同里的人说了,大家都说她是雨夜看错了,或者是吓着了,哪有什么影子会自己动的。
张老头依旧深居简出,只是身体越发糟糕了。他开始变得怕冷,大秋天的,屋里就生了炉子,门窗紧闭,烟囱里冒出的烟都是歪歪扭扭的。有一次,刘奶奶去给他送点自己腌的咸菜,敲开门的时候,一股浓重的霉味和一股说不出的阴冷气息扑面而来,呛得她直咳嗽。
“守义啊,你这屋里咋这么潮呢?”刘奶奶探头往里看,只见张老头裹着最上面那床蓝布被,坐在炉子边,整个人缩成一团,牙齿还在不停地打颤。“这天儿也不冷啊,你咋裹这么厚?”
张老头抬起头,脸色白得像纸,嘴唇发紫,眼神浑浊,看了刘奶奶好一会儿,才用沙哑得几乎听不清的声音说:“冷……刺骨的冷……”他说话的时候,脖子上的皮肤紧紧绷着,能看到青筋突突地跳,像是有什么东西在皮肤底下钻。
刘奶奶把咸菜放下,想走近点看看,张老头却猛地往后缩了缩,眼睛惊恐地盯着自己身后的墙角。刘奶奶顺着他的目光看去,墙角黑洞洞的,什么也没有,只有一片昏暗的阴影。但就在她看向墙角的一瞬间,她似乎看到那片阴影轻微地晃动了一下,像是被风吹动的幕布,又快得让人以为是错觉。
“你看啥呢?”刘奶奶问。
张老头嘴唇哆嗦着,半天没说出话,最后只是摇摇头,把被子裹得更紧了,喃喃道:“别……别过来……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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