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奶奶在一个深夜里死了。大清早的,罗美娟听到何贵雷的鬼嚎,睁开眼就想到了。人世间的辛酸,熬过一茬算一茬,不想熬也就不用熬了。
天冷了,大家都披了衣服下楼,何贵雷跪在奶奶床边,痛哭,使劲的痛哭。人轮番安慰完了,还要上楼洗漱吃饭,然后该上班的上班,去店里的去店里。只傻少女捧了碗个米粉,坐在他面前。黄老板离开前听不过去了,拍他背:“阿贵,别哭了,挨家挨户去告丧,赶紧办后事了。”
何贵雷这才醒悟过来:“办后事?没钱,没钱。”
“去借也要办啊。找你娘那边亲戚借点啰,别的不借你,这个还是得借的。”
等黄老板走了,罗美娟下楼给了何贵雷两千块,何贵雷错愕得要跪地上。罗美娟说:“你别,何玉峰进去前,你不在家,他给了我两千块钱,说在朱师傅家订了一副棺材,是一千块。还有一千块呢,是找人把奶奶抬上山去。棺材的钱呢,我已经付了,你拿回来就是。搞不搞灵堂摆不摆丧席请不请夜歌,都是你自己看着办。多出来的这一千块,是我的吊唁金。”
何贵雷把娘身子给抹了,又穿好寿衣,才找了条黑裤子,剪一节裤管套胳膊上,出了门,见人就单膝跪地,抱人长辈的裤腿哭。三和巷里,都是好几十年的邻居,没准两百年前都还沾亲带故着。何奶奶一死,亲戚邻居都自发过来帮忙,到中午灵堂就搭了起来。看这一家孤苦伶仃只剩一个活人在,还是个哭废了的人,何家一位大伯可怜、叹气,自作主张给看守所打了个电话。都这时候了,阿峰还不回来拜一拜?
公家的事情可不是电话里就会有答复的。从看守所到派出所再绕回看守所,总算同意让人奔丧了。下午五点,一位民警拿了批准条,把何玉峰叫出监仓:“你家里打电话来,你奶奶死了。”
何玉峰抬起头,“啊”了声,好像很意外,其实也不那么意外。到这里,他才知道秃鹰其实还挺好,每次教训他们也就是点皮肉之苦。在这里头,人一定要老实,要配合,不能有一点野性子。
民警让他看条:“你家人提出申请,所里给你两天假。”
没有戴手铐,也没有民警押着。民警说:“今天回去,后天六点前准时回来。记住,你的案子还没判,啥也说不准。要是敢逃,那就肯定重了。你才十七岁,别拿自己的前程做赌注。你们学校的谢校长和李主任可是签了担保书的。”
何玉峰换下了囚服,穿他进来时带的单衣。一出门,外头呼哧呼哧的冷。看守所门前是个光秃秃的广场,风呜呜的刮过来。何玉峰没想他一出来就是冬天了。他回头心想,靠,我可不可以拒绝,不回去奔丧了?
人的感受是个很奇怪奥妙的东西。平时没宅惯的人,在家里多宅个三五天,出门时看见的人事,都觉得会有些新奇的变化。何玉峰在里头呆了五十天了,就算是个不太好的地方,他也习惯了。
刚开始进去时,他白天黑夜的睡,想要把这两年晚上缺的觉都给补回来。可睡了七八天后,醒了,彻底的醒了,连晚上也睡不着了,于是就白天黑夜的对着掉墙皮的天花发呆。他有饭吃有囚衣穿有床睡,除了发呆就无事可做了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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