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她走过去,何玉峰已经锁了门。罗美娟无意识的走到了后院,走到了他窗户跟前。她躲在那里,能听到何玉峰拼命压制下来的、在嗓子眼里的哭声。他的父亲四十多岁了,恨不得哭得和成村无人不知晓。这个十六岁的孩子,关上一扇门,只哭给自己听。
罗美娟觉得右手上的伤口在叫嚣、心在颤抖。她曾觉得这个世界上不会有比她再不幸的人了,现在她找到了。她没有高兴,只有痛。他哭声里的痛,她全都能体会。
第二天,何玉峰打算送奶奶去县医院。他昨天从何贵雷手上抢回五百块,早上罗美娟给了八百块,说是到明年四月的房租。至于另外两家的房租,何贵雷早就把一年的都收掉了。但看这祖孙俩日子实在不好过,商量好,送下来五百块钱。住吧,怎么不住呢,房东老欠租客钱,租客不住还能咋的。
罗美娟帮忙把奶奶拉起来,要弄到何玉峰背上去。奶奶突然醒了,问他们干嘛。
“送你去医院。”
“去医院?阿贵呢?”她四处张望,何贵雷不在。她从何玉峰背上摔回床上,“我不去医院。”
“不去医院你病好不了。”何玉峰继续想把她抬起来。
“阿贵呢,他昨晚在不在家?”奶奶躺在床上,想起来摸自己的裤袋,“他拿我五百块走了,说给我买药去。”
何玉峰说:“我抢回来了。”
奶奶虽然重病,但精神很好,眼珠子清亮,眼白白得透彻,立马伸出手朝他要。何玉峰从兜里掏出来塞回她手上。罗美娟见她到死了,还把钱看得比命重,心里叹气,嘴上也只能说:“奶奶,还是去看一下得好,任医生说他没法子治。”
何奶奶望着水泥天花板:“死就死了,这么大年纪了,该死了,怕什么?我没得那个死在医院里的命。”
突然听到哽咽声。何奶奶瘪了嘴巴:“你哭什么?要说守病床的该是儿子,该是你那个不得好死的畜生爸爸。你个孙子,守什么,出去,出去,该干嘛干嘛去。”
何玉峰埋着头哭,话说出来的热气就冒在手臂上:“奶奶,你再撑撑,不要死,不要死。”
奶奶抬手擦了泪花:“再不死,你们这些活人都要嫌死我了。罗老师,亏的有罗老师。你把他带出去,我见不得人哭,一点都见不得,这孩子不像我们何家人,何家的男人心都跟石头一样。他还是随他妈妈,心软,心太软,这可不好,以后这日子怎么过。”
奶奶死活不去医院,何玉峰要把钱还给大家。罗美娟让他拿着:“奶奶不去医院也好,你负担不起那医药费的,叫任医生来,每天给她打点点滴,然后买点好吃的给她吃。”
奶奶每天都躺床上翻来覆去的叫,与苦难厄运打一辈子交道的人是学不会优雅的忍受的,她整天骂咧咧的,一会是死鬼,你怎么不带我走啊,一会是阿贵,阿贵,你不要娘了啊。罗美娟的房间窗户斜下去就是奶奶屋子的窗户。夏天里,窗户都是开的。罗美娟半夜睡醒过来,听到她在叫魂,头皮惊悚得发麻,赶紧起来关窗户。
可就这样,奶奶也还没死掉,她一直撑到了九月。邻居都说,这老太太命太硬,克老公,克儿子、克儿媳、克孙子,搞得阎王都不收她了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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