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“现在到处都失业,我离开这医院还能去哪儿呢?家里还等米下锅呢。”小女护士愁苦地叹了口气,“再说这里虽然萧条,至少安全。先生你不知道,我们院有张照片,据说是院长跟什么日本亲王合过影的,就挂在门口,日本人从来不敢硬闯。”
方三响呵呵苦笑了一声,并没多做解释。
小女护士见方三响没什么异状,叮嘱几句就走了。方三响在路边找了家药房待着,过了一个多小时,他隔着玻璃见到姚英子从医院大门走出来,那子夏紧随其后。姚英子似乎是婉拒了他叫汽车接送的安排,招手叫了一辆黄包车离开。
方三响也赶紧离开药房,用礼帽遮住头,保持一段距离紧跟着黄包车。他这次来上海有重要任务,不想节外生枝,所以打算先摸清楚英子的动向再说。
方三响在陕北常年翻山跨梁,锻炼出一副好腿脚,一路上把黄包车跟得很紧。他们越过静安寺,中途停了一下,在公粜处买了一袋米,然后黄包车又沿着小沙渡路一路向北,路面越来越脏乱,两边的建筑也逐渐变得破败简陋,过往行人大多衣衫褴褛,面黄肌瘦。
这一带是公共租界与华界在苏州河南的分界线,在上海,它有另外一个称呼叫“药水弄”。因为靠河有一个生产酸碱的江苏药水厂,附近还有大大小小的石灰窑和砖瓦厂,所以周边一大片都是工人自己搭建的简易棚屋,内里脏乱不堪,是上海著名的贫民窟,连青帮都很少靠近——姚英子为什么会来这里?
眼看黄包车快要走到苏州河,她在一处路口停了下来。这里恰好位于药水弄的边缘,姚英子下了车,很快有一个年轻人匆匆出来,从她手里接过那一袋米,转身又返回那一片糟朽的混乱中。
姚英子站在路边怔怔地望了许久,才吩咐黄包车原路返回。方三响心中更加疑惑,依旧跟着。这一人一车折返到海防路、小沙渡路的路口时,变故陡生。
一阵刺耳的警报声突然响起,大批日本宪兵和治安队不知从哪里冒出来,抬着栅栏,牵着狼狗,把四周路口统统封锁。街上的行人顿时有些慌张,不过他们似乎早有训练,没有四处乱跑,而是纷纷贴近道路两侧。腿脚快的,赶在临街店铺关门前钻了进去;腿脚慢的,就只能站在屋檐下,惶恐而平静地等待着什么。
大家都往路边躲去,只有方三响反应不及,留在路中间,活像一条退潮后留在沙滩上的鱼。一个日本兵气势汹汹地冲过来,他以为自己暴露了,没想到对方只是凶狠地挥动一下枪托,示意他尽快退开。
方三响看看路边,已经被挤得人山人海,只有一处灯杆旁还有点空隙,赶紧站过去。
听着旁边的人议论,方三响才知道,这种临时检查是上海近几年的常态。日本人一发现什么风吹草动,动辄封锁街区,大肆搜捕。有一个抱着孩子的太太连连哀叹,讲去年有人在南京路朝岗哨扔了个炸弹,导致她在永安百货大楼里被封了足足三天,这次不知道又是抽了什么风。
与此同时,前头那辆黄包车也正忙不迭地往路边靠。不过路边人太多了,车子实在摆不下。车夫只好向后倒退一段路,贴着灯杆的宽底座放下扶手,回头对乘客说:“小姐下来等等好吗?”
姚英子一脸无奈地走下车,刚一站定,便和靠在灯杆旁的方三响撞了个对脸。
在初见的一瞬间,两个人都没反应过来,眼神还习惯性地朝左右飘。可他们对彼此实在太熟悉了,两对眼睛很快就像被磁石吸引,不由自主地停在对方的脸上。
方三响也没料到,两个人会在这么一个场合毫无准备地重逢。他正调整思绪,却见姚英子的胸口起伏得越来越剧烈,呼吸变得急促。她的眼神从愕然变到欣喜,从激动又延伸出一点点疑惑,情绪往复变换,却始终有一丝隐藏很深的愧疚一闪而过。
当最终确认自己不在梦中时,她就像迷路很久的孩子乍见亲人一样,泪水无可抑制地流淌出来。
警报声还在路口凄厉地回响,日本人和治安队的皮靴踏在柏油路上,民众在忧心忡忡地小声议论。可这些声音就像发生在极遥远的地方,模糊而疏离。姚英子就这么抱着方三响的胳膊,默默地哭起来。
方三响一时也百感交集,可周围人多眼杂,他什么都不能说,只好轻轻拍着她的后背。周围的人以为姚英子是因为被封锁吓哭的,不觉得有异常,反而纷纷表示同情。
此时治安队的人开始沿街挨个检查行人,他们都是青帮出身的混混,少不得索要点贿赂,或者调戏一番,又闹得一阵鸡飞狗跳。眼看检查到这边,忽然一个声音诧异道:“哎?方医生?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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