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方三响用绷带缠满胳膊,心中惊诧到了极点。救援队在临时病院里接治的那些病人,个个文质彬彬,不住鞠躬道谢,满口谦辞,看上去都很客气知礼,难以想象他们在街上会疯狂到这地步。
王兆澄道:“您来日本时间还太短,待长了就知道了。日本人的性格比较极端,讲起礼貌来,哪怕心里恨得要死,面上也不会有一句重口;耍起无赖来,一言不合就是杀对方全家,要么全家自杀。别说我们,就是那些政府高官,也动不动就会被反对派在街头干掉。远的不说,前两年有个首相叫原敬,就因为劝说皇太子裕仁出访国外见见世面,便被右翼分子刺杀在东京车站前。”
方三响听得瞠目结舌。陈其美就喜欢动用暗杀手段,看来也是从日本人这里一脉相承。
那边难波大助费尽唇舌,总算把自警团的人暂时劝住。这时附近的巡警也赶过来,查验了方三响和王兆澄的证件后,冷冰冰地说:“现在是非常时期,请你们尽量不要乱跑。”
方三响闻言大怒。你对这些暴徒动用私刑的行径熟视无睹,反倒怪我们添麻烦?王兆澄拽了拽他的衣袖,劝他暂且隐忍。
自警团站在街道两侧,目视着这三个人重新跨上自行车,忽然齐声唱起《君之代》来,中间还夹杂着“天皇万岁”的喊声。这并不是警察要求的,完全是自发行为,方三响霎时毛骨悚然,不由得加快脚蹬。
好不容易骑离了那个区域,方三响忍不住问难波大助:“你周围的人,也都是这样子吗?”难波大助迟疑片刻,回答道:“大部分吧。”
“那你是怎么会成为社会主义者的?”方三响觉得很神奇。
难波仰起额头,鸡窝一样的头发朝后飘去,似乎在努力地回想。
“我原来和我父亲一样,是一个皇室中心主义者。第一次转变,应该是我在山口县上中学的时候吧。当时陆军大将田中义一要返回山口家乡,我们被老师驱赶着,顶着暴风雪在道路两旁排队迎候。那一天可真冷啊,我的一个好朋友因此得了肺炎。没想到老师非但不慰问,反而训斥他无礼,还说田中大臣是对国家有贡献的人,我朋友居然在迎接他的时候生病,简直就是亵渎。我在旁边听得气不过,直接揪住老师打了一顿,结果被退学了,转去了鸿城中学。”
“能去鸿城中学读书,你家的条件好像还不错呀。”王兆澄问。
“我家是长州藩清水氏的一支,我父亲是众议院的庚申俱乐部成员。无论是过去还是现在,都是压迫无产者的集团之一。”难波大助面无表情地说。
王兆澄倒吸一口凉气。长州藩清水氏且不说,这个庚申俱乐部是近年来在众议院结成的一个派系,没想到这个满脑子革命的小家伙,居然是议员家庭出身。
“我在鸿城中学也没待很久,对于学校内的腐朽气味无比反感,索性搬去了东京的四谷,看到了穷人的生活和很多不公正的事,但我那时只是单纯觉得气愤而已。直到我参加了社会主义联盟的一次集会,听了大杉荣先生的演说之后,才知道产生这种不公正的根源在哪里。不在于种族,不在于国策,也不在于政治家的个人品德,而在于阶级之间的根本矛盾。
“从那以后,我便豁然开朗了。我参加过友爱会的足尾铜矿山大罢工,也参加过新潟县的三升米佃农纠纷事件,还有大正七年(一九一八年)的米骚动。我清楚地看到,藩阀、地主和贵族院那些可恶的家伙是如何勾结起来,榨取无产阶级的血汗的——这非得采取果决的行动不可。”
难波大助说到激动处,猛地一拍车头,铃铛作响。方三响听他讲着,心中感慨。孜孜以求寻找答案的人,原来不止自己。
这场自行车上的即兴演说,持续到了他们抵达大岛町。
大岛町的惨状,与东京其他区域并无区别,同样被层层叠叠的瓦砾与断木所覆盖。好在这个区域位于京郊,房屋不算密集,没有燃起成片的大火,算是不幸中的万幸。
按照那本《郊外生活》的杂志所说,江木家的宅邸位于中川河畔,是一栋最新式的水泥钢筋房屋。据隔壁的邻居说,宅邸里只有江木家的眷属,他本人并不在里面。
方三响听说之后,大为失望。难得他请假出来,却扑了个空。唯一值得庆幸的是,至少江木精夫没有死于地震,要不然他可是白来了。
难波大助见在江木宅邸这里没有机会,建议说:“我们不妨去旁边的龟户町。那里有一个南葛饰劳动协会本部,人脉很广,也许能得到一些帮助。”方三响问这是个什么组织。难波大助回答说:“是社会主义者结成的一个工会联盟,领导人河合义虎还是日本共产青年同盟的委员长呢,平时我受过他很多照顾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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