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“其实如果想想后面两句,便可豁然明了。试想如果一个人躺在床上,又如何能举头和低头呢?唯有解成井栏,才能解释得通。李太白的其他诗句,诸如‘怀余对酒夜霜白,玉床金井冰峥嵘’‘前有昔时井,下有五丈床’等,即是旁证。所以诗人其实是站在井边感怀,不是床边。”
罗中夏搔搔脑袋,刚才拿着这首诗战得威风八面,以为已经通晓了意境,想不到却是个猴吃麻花——整个儿蛮拧。
“读诗须得看注,否则就会误入歧途。倘若与原诗意旨相悖,还不如不读。”
鞠式耕正谆谆教导到兴头,病房门“吱呀”一声开了,大夫和一个护士走出来,叮嘱了几句就匆匆离去。罗中夏如蒙大赦,赶紧跟鞠老先生说咱们快进去吧,鞠式耕无奈,只好拿起拐杖,推门而入。
这间病房有三四十平方米,周围的墙壁都漆成了轻快的淡绿色,窗帘半开半闭,透入窗外溶溶月色。房间中只有病床和一些必要的医疗设备,显得很宽敞。郑和平静地躺在床上,一动不动,脸上罩着一个氧气罩,旁边心电监视屏幕的曲线有规律地跳动着,形象地说明病人的状况很稳定。
鞠式耕站在床头,双手垂立,注视着昏迷不醒的郑和,嗟叹不已。郑和身上盖着一层白白的薄被,罗中夏不好上前掀开,只好在心里猜度他的身体已经被侵蚀成什么样子了。
虽然两个人关系一直不好,但看到郑和变成这番模样,罗中夏也不禁有些同情。
大约过了两分钟,鞠式耕腾出一只手,轻轻拍了拍床头铁框,语有悔意:“只怪我昨天要他代我验笔,今天才变成这样,可叹,可叹。”
“验笔?”
“对。你可还记得那支无心散卓?昨天郑和说可以帮我去查一下来源,就带走了,不想就这样一去不回。”
罗中夏立刻明白了,接下来郑和带着无心散卓笔去墨雨斋找赵飞白,结果那个倒霉孩子却撞见了秦宜,以致遭此横祸。鞠式耕纵然是当世大儒,也肯定想不到,那支笔近在咫尺,已经散去郑和体内了。
这些事自然不能说出来,罗中夏小声顺着他的话题道:“人总算捡了条性命回来,只可惜那管笔不见了。”
鞠式耕重重蹾了一下拐杖:“咳!为这区区一管诸葛笔,竟累得一个年轻人如此!让老夫我于心何安!”
罗中夏刚要出言安慰,却突然愣住了:“您刚才说什么?不是无心散卓笔吗?”鞠式耕扶了扶眼镜:“无心散卓,不就是诸葛笔吗?”
“什么?”罗中夏一瞬间被冻结。
“无心散卓笔指的乃是毛笔功用,最早是由宋代的制笔名匠、宣州诸葛高所首创,所以在行内又被称为诸葛笔。”鞠式耕简短地解释了一下,注意力仍旧放在郑和身上,没留意身旁的罗中夏面色已苍白如纸,汗水涔涔,仿佛置身于新年午夜的寒山寺大钟内,脑袋嗡嗡声不绝于耳。
无心散卓是诸葛高的笔,是诸葛家的笔。
但诸葛家的笔,为何在韦势然手中?为何他对此绝口不提?
为何小榕一定要让我守在无心散卓旁边?
一连串的问号在他心中蹦出来,飞快地在神经节之间来回奔走,逐渐连接成了一个浸满了恶意的猜想。这个猜想太可怕了,以至于他甚至不愿意去多想。可是他无法控制自己,这个念头越想越深入,越想越合理,而且挥之不去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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