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乌云翻墨,黑风吹海,千尺长的雨线从天一气刺到海上。青玉膏宫军士乘平头船,将一只蓬船团团围住。他们手执长梢弓,一个个凸眼死盯着蓬船铺头。
海面上横七竖八地漂着兵丁尸首,将海水浸得赤红。军士们不敢对那蓬船轻举妄动,全因那船里藏着个连玉鸡卫都能重创的大犯。凡有欲进逼的军吏,船里便会鬼魅地飞来几箭,皆不偏不倚,教他们眉心开花。因瀛洲落雨绵绵,他们用不得火攻。且玉鸡卫与银面人交过手后,终是因重伤而昏迷不省,正于戒备森严的青玉膏宫里养伤,下不得决断,只得由在场的军士自作主张,于是青玉膏宫校尉沉吟片晌,道:
“上回回炮砸船!”
然而砲机在先前的鏖战中损耗甚重,如今只剩寥寥几台,行将散坏,虽勉强发出一枚石弹,凌空里却忽飞来一枚大石,将弹子打得四分五裂。军士们顺大石来处望去,却见雷泽船遥遥驶来,校尉大怒,“砲机用来对付雷泽营,咱们围死那瘦船再说!”
既然攻不得,便只能围。青玉膏宫打定主意,要将那蓬船上的人困于此地。想必再凶恶的大犯也逃不过口渴肚饥,围得一二十日,便能教他们弹尽粮绝。因青玉膏宫士卒围得水泄不通之故,如意卫又丧魂落魄,如木头人一般,外头的雷泽船兵丁抓耳挠腮,救不得蓬船上的人,一时间两方僵持不下。
此时的蓬船中,楚狂迷迷瞪瞪地醒来。
身上还是痛极,他一睁眼,便先叫道:“师父!”
船里满是霉味和铁锈味,然而毕竟是蓬船,并不用铁材造船,那铁锈味便是从血里来的了。楚狂心里一紧,像被一只手扪住胸口一般,他爬起来,只见暗处里伏着一个人,身上血气浓厚。
楚狂爬过去,带着哭腔搡那人影,“师父,师父!”
那果真是银面人,只是遍体鳞伤,开膛破肚,不成人形。血在他身下泼溅奔蹿,仿佛在争先恐后地逃离他的身躯。银面人微微睁眼,虚弱地笑:“楚狂……”
“外面有军士……我打退了些。”他气若游丝,“只可惜弓断了……箭也不余几支。这是我以前藏身用的蓬船,还有些食水……你还能在此撑些时日。”
楚狂见他身上血浸浸的,寻不到完处,心急如焚,“我不打紧的,倒是师父您的伤……我去寻药来!”
他撑着作痛的身体,在蓬船里转了一圈,只见铺头里有水柜、干豆,口粮倒够,金创药却无太多,银面人竟给他用上了大半,余下的便是给银面人全抹上也不济事。再转了片时,他寻到一柄天山金小刀,短而细,不宜用来动武,只够拿来裁裁书页。他返回银面人身边,不禁泪落潸潸:“师父,没有药,又没有兵器,我要如何救你?”
银面人强打精神,“不用救我,那是白费心机。楚狂,坐下罢,师父想与你说说话。”楚狂在他身畔坐下,想替他抹上金创药,银面人却摇头:“你留着自个用。”
蒙尘挂网的旧船,熹微的天光,涨涨落落的海涛,一切似一幅古旧的图画。银面人染血的手指慢慢牵上他的手,“楚狂,外头围兵甚多,你想法子逃出去罢。先前我杀伤他们多人,他们一时不敢攻进来。”
“那您呢?”
银面人笑了,似是眇目了一般,瞳子无神而涣散,“我就在这儿,哪也不去,直到入了夜,马面牛头把我勾去。”
“什么牛头马面,我赶跑他们!您不是还要回蓬莱么?”楚狂颤声道,“您有要寻的人罢?我听闻蓬莱是您的故乡,可您为了救我,只在边土游荡,又来了瀛洲。”他忽而攥紧了银面人的手,“师父,咱们一起回蓬莱,好不好?”
“蓬莱……已不是曾为我故乡的那个蓬莱了。”银面人道,又自嘲地笑,“而今回去又有何用呢?我已腿不能行,目不可视了。”
说罢这话,他忽而很倦乏似的,梦呓般地与楚狂道:“但你终将要回去的,还记得么?你要寻到一人……将他带出蓬莱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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