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我第一次听见“簸箕鬼”这三个字,是在王大爷家的热炕头上。那年冬天奇冷,北风跟刀子似的刮过村头老槐树,我缩在王大爷家漏风的窗根下,听他吧嗒着旱烟,讲起三十年前发生在西头老李家的怪事。烟锅里的火星一明一灭,映着他脸上沟壑纵横的皱纹,那些褶皱里仿佛都塞满了陈年的灰尘,和他要讲的故事一样,沉得让人喘不过气。
老李家在我们村西头,挨着一片荒坡。当家的李老实是个木匠,媳妇早逝,留下个独子叫李根。李根这孩子打小就蔫,不爱说话,整天闷在他爹那个堆满木屑和边角料的作坊里。李老实的作坊在院子最西头,是间低矮的土坯房,常年不见太阳,里面堆满了刨花、锯末,还有些没完工的家具坯子。那地方灰尘大得吓人,一进去就呛得人直咳嗽,连窗玻璃都被灰尘糊得看不清外面,活像个被遗忘的角落。
出事那年,李根十六岁。入夏后雨水少,天干物燥,村里的土路都被晒出了龟裂纹,一脚踩上去,灰尘能漫到脚踝。李老实接了个急活,要给邻村大户打一套雕花床,没日没夜地泡在作坊里。李根放学回家,就负责给爹送饭,顺便搭把手递个工具。
变故是从一个闷热的傍晚开始的。那天李根去作坊送饭,半天没出来。李老实忙着赶工,起初没在意,直到锅里的饭都凉透了,才觉得不对劲。他推开作坊的门,一股浓烈的灰尘味扑面而来,比往常更甚,像是有人把一整筐土扬在了屋里。
“根儿?根儿你在哪?”李老实呛得直揉眼,屋里光线昏暗,灰尘在从门缝窗缝透进来的夕阳里狂舞,像无数细小的虫子在翻飞。他眯着眼往屋里找,却发现平日里堆得乱七八糟的木料、工具都不见了踪影。地上干干净净,只有一层厚厚的、均匀的灰尘,像是被什么东西仔细扫过一样,但那灰尘却又在不断地从空中飘落,仿佛屋子本身在呼吸,吐出的全是尘埃。
“爹……我在这儿……”一个微弱的声音从屋角传来。李老实循声摸过去,只见李根蜷缩在一堆木料后面,浑身发抖,脸上、脖子上全是灰,眼神空洞地盯着前方。
“你这孩子,咋蹲这儿?饭呢?”李老实想拉他起来,却发现儿子的手凉得像冰。
李根没说话,只是手指着作坊中央。李老实顺着他指的方向看去,心猛地一沉。
作坊中央,原本堆着一堆准备打床腿的硬木,此刻却空空如也。但就在那片空地上,灰尘正以一种诡异的方式聚集——它们不是沉降,而是旋转着,形成一个直径约摸三尺的灰雾漩涡。那漩涡无声无息,却带着一股难以言喻的阴冷气息,仿佛能把人的视线都吸进去。更让人心悸的是,那灰雾漩涡的轮廓,隐隐约约像个倒扣的簸箕,边缘似乎还有两个模糊的、类似簸箕把手的凸起。
“那……那是个啥?”李老实声音都抖了。他在村里活了大半辈子,什么怪事没听说过,但眼前这景象,却让他头皮发麻。
李根突然发出一声短促的惊叫,死死抱住他爹的腿:“它……它动了!爹,它看着我!”
就在这时,那灰雾漩涡猛地加速旋转,一股强劲的气流以它为中心爆发开来。无数灰尘像子弹一样射向四周,打得人脸上生疼。李老实下意识地把儿子护在怀里,眯着眼抬头看,只见那灰雾簸箕的“边缘”似乎动了一下,像是有人提起簸箕要往他们身上倒东西。
“走!快出去!”李老实大喊一声,拽着吓傻了的儿子就往门口冲。身后的灰尘越扬越高,几乎遮蔽了所有光线,整个作坊里一片混沌,只有那灰雾簸箕在黑暗中若隐若现,仿佛一个巨大的、无形的眼睛,死死盯着他们的背影。
他们连滚带爬地冲出作坊,回头一看,那扇破旧的木门“砰”地一声自己关上了,门缝里不断渗出灰黑色的烟尘,像是屋子在往外吐着什么脏东西。
从那天起,老李家的作坊就成了村里的禁忌。李根被吓得生了场大病,整日胡言乱语,说看到一个灰扑扑的簸箕在追他,扬起的灰尘让他喘不过气。李老实请了村里的神婆来看,神婆在作坊外转了一圈,脸色煞白,说那是“簸箕鬼”,专在灰尘重的地方作祟,喜欢用灰尘迷人心窍,让人迷失方向,还会把东西乱堆乱放,制造混乱。
“这东西邪性得很,”神婆当时说,“它不是要人命,是要折腾人,把人折腾得精神垮掉。你们可千万别再进去了,尤其是晚上,灰尘重的时候。”
但李老实是个倔脾气,他不信邪,更心疼作坊里的工具和木料。过了几天,见作坊里没再传出动静,他琢磨着是不是那东西走了,就想进去看看。那天是个阴天,乌云压得很低,空气里弥漫着一股土腥味。李老实揣着把斧头壮胆,推开了作坊的门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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