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我打小在南城胡同里长大,那会儿胡同里的夜总带着股子潮乎乎的凉气,尤其是深冬,风一吹,墙根儿的积雪都能卷起细碎的冰碴子。讲故事这事儿,在胡同里是老传统,特别是没电视的年月,晚饭过后,哪家爷们儿往院门口一蹲,叼着旱烟袋,就能引来半条胡同的人扎堆儿。我头回听见烟囱鬼的事儿,就是在张大爷家那棵老槐树下,那年我约莫十二三,正赶上胡同里闹煤烟子中毒的邪乎事儿,张大爷的故事,听得我后脊梁骨直冒凉气。
张大爷那会儿快七十了,是胡同里的老住户,据他说,他爷爷的爷爷就住在这胡同里。他讲故事的时候,总爱吧嗒着旱烟,烟锅里的火星儿在黑夜里一明一灭,映着他脸上沟壑纵横的皱纹,跟刀刻的似的。
“要说这烟囱鬼啊,”张大爷清了清嗓子,声音带着老北京特有的沙哑,“那可不是空穴来风,就发生在咱胡同西头,老李家那院儿里。”
老李家我有印象,是对老两口,带着个小孙子,叫小石头,约莫七八岁,挺活泼的一个孩子。他家的房子是胡同里少见的老瓦房,房顶的烟囱是青砖砌的,粗粗高高的,立在当院,看着就有些年头了。
“那是哪年呢……”张大爷眯着眼想了想,“对了,是小石头他爹妈刚走那年,就留老两口跟孩子过。那年冬天格外冷,北风跟小刀子似的,刮得人脸上生疼。老李家烧的是蜂窝煤,就靠那烟囱排烟呢。”
故事是从一个寻常的冬日傍晚开始的。李大爷像往常一样,往炉子里添了新煤,封好炉门,就着炉子温了壶水。屋子里渐渐暖和起来,可没过多久,就听见烟囱里传来“呜呜”的声音,跟有人在里面哭似的,又像是风灌进烟囱的动静,但那声音怪就怪在,透着股子说不出的憋屈,时断时续,一会儿高,一会儿低,搅得人心里发慌。
“起初啊,老两口以为是风大,没在意,小石头还说呢,‘爷爷,烟囱里是不是住了小猫啊?’李大爷笑他瞎想,拿火钩子敲了敲烟囱根儿,那声音就停了。”张大爷猛吸了一口烟,吐出的烟圈在冷空气里散得很慢,“可谁知道,打那以后,怪事就来了。”
先是烟囱总堵。往常一冬天也堵不了一两回,可那段时间,几乎隔三差五就得堵一次。每次堵了,屋里就开始倒烟,黑色的煤烟子顺着炉口、顺着烟囱缝儿往屋里钻,呛得人睁不开眼,咳嗽个不停。那烟味儿也不对,不是普通煤烟的呛人,而是带着股子焦糊味,跟烧了什么破烂皮子似的,闻着就让人恶心。
李大爷每次都得爬上房顶通烟囱,拿竹竿子捅。可奇怪的是,每次捅下来的不是煤灰,而是一些黑乎乎、黏糊糊的东西,像是烧焦的纸片,又像是烧糊的布片子,碎碎的,一碰就化成灰,还带着那股子刺鼻的焦糊味。更邪乎的是,有一回李大爷捅烟囱的时候,借着月光,隐约看见烟囱口好像有个黑黢黢的影子晃了一下,速度极快,跟个被风吹起来的破麻袋似的,可等他定睛再看,又什么都没有了。
“李大爷心里就犯嘀咕了,跟老伴儿一说,老太太胆子小,吓得直念佛。小石头那孩子,从那以后就不爱在屋里待着,总说屋里有股怪味儿,晚上睡觉还老做噩梦,说梦见有个黑影子趴在烟囱上看他。”张大爷的声音压低了些,周围的人也都不由自主地往前凑了凑,“老两口想着,是不是烟囱该清理了,就请了个掏烟囱的师傅来。”
掏烟囱的师傅是个老手,背着工具就来了。他爬上房顶,往烟囱里看了看,眉头就皱起来了。“他跟李大爷说,这烟囱里邪性,看着挺通畅,可就是感觉里头堵得慌,像是有东西挡着,可又不是煤灰。”张大爷顿了顿,烟锅里的火星儿亮得刺眼,“那师傅拿着长钩子往下掏,掏了半天,掏出来的东西跟李大爷之前捅下来的差不多,都是些烧焦的碎片子,可量特别大,足足装了半簸箕。”
师傅掏完烟囱,拍着胸脯说没事了,可他刚走没两天,烟囱又堵了,而且比以前堵得更厉害。这回倒烟倒得更凶,大白天屋里都得点着灯,煤烟子浓得跟雾似的,呛得老两口直犯恶心,吃不下饭,人也迅速地消瘦下去。小石头更是吓得不行,晚上不敢一个人睡,非要挤在爷爷奶奶中间。
“最吓人的还不是这个,”张大爷的眼神变得有些发直,“是那天晚上。那天雪下得特别大,天刚擦黑就封了门,老两口早早地哄小石头睡了,自己也准备歇着。可刚躺下没多久,就听见烟囱里又开始响了,不是之前的呜呜声,而是‘咯吱咯吱’的声音,像是有人在里头用指甲刮砖头,那声音听得人头皮发麻。”
李大爷壮着胆子起来,想拿火钩子敲烟囱,可刚走到炉子旁边,就看见炉口的火星儿突然变得特别暗,屋里的煤烟子一下子浓得伸手不见五指。紧接着,那“咯吱咯吱”的声音从烟囱里传到了屋里,就像是在房梁上,又像是在窗户边,围着屋子转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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“老太太吓得直哭,李大爷也慌了神,赶紧去摸小石头,想把孩子护在怀里。可这一摸,坏了!”张大爷的声音陡然拔高,把周围的人都吓了一跳,“小石头没在炕上!”
老两口顿时慌了神,摸着黑在屋里找,一边找一边喊小石头的名字。可屋里除了那“咯吱咯吱”的怪声和浓重的煤烟味,什么回应都没有。李大爷急了,摸索着想去点灯,可手刚碰到灯绳,就听见头顶上“扑棱”一声响,像是有什么东西从房梁上掉了下来。
“李大爷下意识地一躲,就感觉有个冰凉的、毛茸茸的东西擦着他的脸掉了下去,掉在地上,发出‘噗’的一声闷响。”张大爷的声音又低了下去,带着一种说不出的阴冷,“那会儿煤烟子稍微散了点儿,借着窗户缝透进来的雪光,李大爷低头一看,差点没吓晕过去——地上掉的,是一小块烧焦的、皱巴巴的‘皮子’,就跟他们从烟囱里掏出来的碎片子一模一样,可那上面,居然沾着几根小孩子的头发!”
就在这时,一直没动静的小石头突然在炕角发出了一声尖叫,那声音不像是哭,更像是被什么东西掐住了脖子,断断续续的。老两口连滚带爬地扑过去,摸着小石头,感觉孩子浑身都在发抖,嘴里还含糊不清地念叨着:“黑……黑影子……爬烟囱……看我……”
那天晚上,老两口几乎是抱着小石头熬到天亮。等天大亮了,煤烟子散了些,他们才发现,屋里的墙上、炕上,到处都有黑色的、像是手印一样的痕迹,指甲印深深的,像是用烧焦的手指头抠出来的。而那烟囱,从外面看好好的,可往里面一瞧,黑黢黢的,深不见底,隐隐约约还能闻到那股子刺鼻的焦糊味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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