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卯时三刻的渭水码头飘着薄雾,苏挽月的乌木马鞭在石阶上敲出急促的点,鬓角的忍冬花换成了新鲜的,浅黄花瓣上还沾着晨露。她望着江面上泊着的三艘货船,船舷上“巴蜀药行”的旗号被晨风吹得猎猎作响,忽然听见头顶传来脆亮的算珠响。
“苏东家来得巧,货船刚靠岸。”张一凡蹲在码头的拴马桩上,手里握着把三寸长的刻刀,正在牛骨上雕鬼脸:“昨儿夜里跟船老大聊了聊,他船上还有半舱空间要运胡商的香料——”刻刀在牛骨上划出歪扭的笑脸,“咱们的羌活若能跟香料同舱,运费还能再压两文。”
苏挽月挑眉:“你竟能说动‘江豚帮’的船老大?他们素来看不起卖药材的。”少年跳下桩子,牛骨鬼脸在晨雾里泛着微光:“船老大的老娘患了寒湿腿,我送了包青牛七——”他忽然一笑,露出虎牙,“顺带帮他在舵轮上刻了辟邪鬼脸,这会儿正念叨我是活神仙呢。”
货舱里飘出浓重的羌活味,药商王胖子搓着手迎上来,目光在苏挽月的马鞭上打了个转:“苏东家今日是来拿货的?还是二十文每斤,老价钱。”张一凡的算盘突然在货箱上敲出声响:“王老板,你船上的香料要运去波斯,若我能帮你凑够十箱孜然同船,运费可分文不收?”
王胖子的小眼睛眯成缝:“你个摆摊的小崽子懂什么——”“懂你船上的空位若不填满,过潼关要多交三成舱税。”张一凡的算珠在指间翻飞,“胡商的孜然每箱重二十斤,咱们的羌活每箱重十斤,刚好压舱。”他忽然掏出昨夜刻的牛骨鬼脸,往货箱上一贴:“再者说,江豚帮的船若没我的辟邪鬼脸,过险滩时总要多烧三炷香——这些账,王老板不算算?”
苏挽月看着少年指尖在算珠上跳动,忽然想起祖父说过的“商道如棋局,需谋三子而后动”。王胖子的脸色果然变了,盯着牛骨鬼脸上的太极纹,那是江豚帮最信的辟邪纹。“八文每斤,不议价。”张一凡的算盘归了零,声音轻得像晨雾,“否则我帮胡商找别家船,你的舱位空着,潼关税可够买两船羌活了。”
王胖子的汗珠子滴在货箱上:“十文!不能再低了!”“九文。”张一凡将牛骨鬼脸按进箱缝,“再加送你三个辟邪鬼脸,保你过三峡时无风无浪。”苏挽月忽然开口:“我医馆每月要五十担羌活,若按九文算——”她的马鞭轻点货箱,“年底还能介绍陇右的药商跟你订货。”
王胖子的小眼睛一亮,陇右药商的路子正是他求了半年的。张一凡趁机塞给他个纸包:“里头是药渣肥的方子,种羌活时掺在土里,亩产增三成。”胖子捏着纸包,忽然发现纸角画着个举算盘的鬼脸,倒像是在冲他笑。
码头的晨雾渐散,苏挽月看着伙计们搬货,忽然发现每箱羌活上都贴着个小木雕鬼脸:“你倒舍得用黄杨木刻标记?”张一凡蹲在地上拨算盘,算着此次压价省下的银钱:“鬼脸木雕能防虫,胡商的香料最怕虫蛀——”他忽然抬头,琉璃般的眼睛映着晨光,“苏东家,这叫‘一雕两用’,比你骂街管用吧?”
苏挽月的马鞭轻轻敲在他肩头:“油嘴滑舌。”嘴上这么说,却看见不远处的农户们扛着竹筐围过来,盯着货箱上的鬼脸木雕直打转。“这些是来买药渣的。”张一凡擦了把汗,“我让船老大放话出去,药渣五文一车,掺了牛骨粉的肥,种白菜都能甜三分。”
晨阳爬上码头的吊脚楼时,苏挽月的马车上堆满了羌活箱,箱角的鬼脸木雕在阳光下泛着温润的光。张一凡坐在车尾,手里还在刻着什么,忽然递过来个小木雕:“给你的,忍冬花鬼脸,插在药柜上防虫。”
木雕上的忍冬花缠绕着笑脸,花瓣纹路细腻得能看见叶脉。苏挽月摸着木雕,忽然想起昨夜翻开《千金方》,看见里面夹着张青牛村的种植图,每处标记都画着小鬼脸。“你究竟是谁?”她第三次问出这句话。
少年仰头望着天上的雁阵,算珠在腰间叮当作响:“我是张一凡,青牛村来的药商——”他忽然转头,酒窝在阳光下格外明显,“也是个想让天下人都吃得起药的傻子。”
渭水的浪花拍打着码头,苏挽月看着少年裤脚的泥点,忽然觉得这沾满人间烟火气的傻子,远比那些满口仁心的药商更像医者。她将木雕插进鬓边的忍冬花旁,马鞭一挥,马车碾过晨露中的鬼脸木雕投影——这一趟渭水码头的交锋,怕是要让她这朱雀街的“活阎王”,跟着这个揣着算盘和刻刀的少年,在仁心与商道的交叉路上,走出条满是笑脸的新途了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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