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三伏天的青牛岭像个大蒸笼,药庐前的老槐树知了叫得人心慌,张一凡却蹲在石碾旁,拿竹管往蚂蚁洞里灌糖水。虎娃举着粘蝉的竹竿凑过来,鼻尖沁着汗:“凡哥哥,你说蚂蚁搬糖块像排兵布阵,可它们怎么知道该走哪条路?”
少年忽然抬头,鼻尖沾着亮晶晶的糖渣:“去年我在洞口画了八卦图,你瞧——”他用细棍戳了戳正在拐弯的蚁群,“走‘乾位’的蚂蚁背小糖粒,走‘坤位’的背大的,这叫‘各负其责’,比你爹的猎户队还整齐呢!”虎娃似懂非懂地点头,忽然瞥见石碾上摆着七个陶碗,碗里泡着不同颜色的花瓣,“这又是啥宝贝?”
“测雨器!”张一凡得意地晃了晃竹筒,筒底铺着晒干的艾草,“师父说‘础润而雨’,我改良了下——花瓣遇潮会卷边,红玫瑰卷三卷是小雨,蓝鸢尾卷五卷是大雨。昨儿它卷了七卷,夜里果然下了暴雨,把你家晒的蘑菇全浇透了吧?”
虎娃正要追打,忽闻山路上传来喧哗,几个村汉抬着位崴了脚的老猎户进药庐,张玄真正坐在树荫下捣药,看见弟子鼻尖的糖渣,笑骂:“又拿我的蜂蜜诱蚂蚁?当心引来野蜂蜇你屁股!”张一凡吐了吐舌头,忽然瞥见老猎户腿上的红肿,眼睛一亮:“师父,这是山椒虫咬的吧?我昨儿在《百虫志》里记了,用蒲公英汁混蚯蚓粪,比您的金创药还灵!”
老道士挑眉:“哦?那你倒是试试。”少年立刻来了精神,蹲在地上挖蚯蚓,虎娃捏着鼻子躲得老远:“凡哥哥真恶心,比村头王大爷的臭脚丫还难闻!”张一凡头也不抬:“蚯蚓粪可是宝贝,去年你娘用它种的南瓜,比磨盘还大呢!”
果然,药敷上半个时辰,老猎户的红肿消了大半。村汉们惊叹着散去,张玄真忽然指着灶间跳动的柴火:“一凡,再答一次——何谓道?”少年擦了擦手,盯着灶台上翻滚的药汤:“道就是师父熬药时的火候,太急会糊,太缓无效,得像《庖丁解牛》那样,顺着药性走。”他忽然坏笑,“就像虎娃偷摘我的紫背天葵,我早就在叶子上涂了痒痒粉,这也是道——替天行道。”
老道士被呛得咳嗽,小秀端着绿豆汤过来,听见最后一句笑得直不起腰:“凡哥哥又使坏,虎娃今早哭着来找我,说后背痒得睡不着!”张一凡眨眼:“我这是教他认药材,紫背天葵叶子边缘有锯齿,碰着皮肤会痒,下次他就不敢乱摘了。”
午后,师徒俩坐在磨盘上纳凉。张玄真望着远处随风起伏的梯田,竹筒引水渠在阳光下闪着银光,忽然想起十年前那个雪夜,襁褓里的婴儿如今已能独当一面:“听说你给猎户们分了‘虫兵’?火背蛛守辣椒田,土蝼蛄松土,倒真成了‘百虫军师’。”
“师父您看!”张一凡忽然指向槐树枝桠,三只金斑引泉虫正顺着竹筒爬动,每到分叉口便“唧唧”叫两声,“我在竹筒上刻了虫纹,它们就像给水流带路的向导——这可不是我胡来,《淮南子》说‘鸟鸣识夜,虫动知时’,连虫子都懂顺应天时呢。”
老道士忽然沉默,烟袋锅在磨盘上敲出三声轻响。他想起自己年轻时遍访名山,求的是“大道无形”,却不想弟子在田间地头,从蚂蚁搬家、虫子鸣叫里悟出了“道在有形”。或许,这才是真正的“道”——不是高居庙堂的玄谈,而是落在实处的烟火气。
暮色漫进山坳时,张一凡蹲在药田边记录《百虫志》,笔尖划过“蝉蜕可入药,其鸣应节气,三伏初鸣者性凉,末伏鸣者性温”。小秀抱着新晒的草药过来,忽见他笔下的蝉蜕长着木牛流马的耳朵,忍不住戳他后背:“凡哥哥又乱画,蝉要是长这样,早被虎娃用竹竿打下来了!”
少年笑着合上书,望着渐暗的天际:“小秀你说,长安城的人是不是也像咱们这样,看星星辨方向,听虫鸣知时节?”少女摇头:“长安城有什么好?车水马龙的,哪有咱们青牛村自在。”张一凡却望着远处的山尖,眼里映着第一颗亮起的星子:“师父说我该去红尘里寻道,可我觉得,道就在这蝉鸣声里,在竹筒的水流里,在你给我缝的布偶里……”
“油嘴滑舌!”小秀红着脸转身,却不小心撞翻了测雨器,花瓣洒在少年脚边。张一凡忽然轻笑,捡起一片卷边的玫瑰花瓣:“你瞧,连花儿都知道,该在黄昏时合上瓣儿,这不是道是什么?”
夜色渐深,药庐里飘出淡淡的艾草香。张玄真隔着窗纸,看见弟子正给虎娃演示如何用蝉鸣判断天气,小秀在旁笑得前仰后合,忽然觉得这十年光阴,竟比他苦修三十年更得大道。或许,真正的“道”,从来都藏在这琐碎的日常里——藏在少年狡黠的笑眼里,藏在竹筒叮咚的水流中,藏在每个日出而作、日落而息的平凡日子里。
当第一声蛙鸣响起时,张一凡忽然听见师父在里间唤他:“把《百虫志》收进樟木箱,明日随我去后山采露水草——听说你给虎娃做的‘蝉鸣警报器’惊了母鹿,该去给山神赔个不是了。”少年应了声,却在出门时回头冲小秀眨眼:“别怕,我早在警报器里装了鹿铃声,母鹿听见只会觉得是同伴来了呢。”
月光漫过青牛岭,照着药庐外那排随风轻晃的竹筒,照着田间地头忙碌的虫豸,也照着那个在夜色里蹦跳的少年背影。所谓“道”,或许从来都不遥远,它就藏在每个用心生活的瞬间里,等着有心人去发现,去领悟,去让这平凡的日子,绽放出不一样的光彩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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